2020年，武汉发生新冠疫情。蒙古国送来3万只羊慰问，作为回赠礼品，湖北省除回赠了一批防疫物资，还赠送了合计2万份的湖北赵李桥茶厂的川字牌青砖茶、鑫鼎生物的长盛川青砖茶，以及2000份湖北宜红茶。为何会回赠这么多青砖茶？因为蒙古国人熟悉原产于羊楼洞的青砖茶，还特别认“川”字牌。

　　说羊楼洞青砖茶“墙内开花墙外香”，一点都不为过。本期话题，老楚和朋友们聊一聊羊楼洞这个地方和这里的茶。

　　从武汉驱车一个多小时，来到咸宁市下辖的赤壁市（旧称蒲圻县，下文沿用蒲圻旧称，与历史文献提法一致）。古镇羊楼洞地处赤壁市与湖南省临湘市交界处，附近的山不高，山上低矮成片的茶园随处可见，古镇的规模与其鼎盛时期相比已大大缩水，尚存一条石板铺就的老街（由庙场街、复兴街和观音街组成），弯弯曲曲的老街上，部分老房子挂着茶庄老字号的招牌，而车水马龙的茶市景观早已不在。

　　老楚在老街上没有看到茶厂，据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报道，当时街上家家户户竖着烟囱，这种景象也早已没有了。

　　附近最大的茶厂，已经迁到距离羊楼洞4公里之外的赵李桥镇，那里坐落着国营茶厂——湖北省赵李桥茶厂。那是1953年从羊楼洞迁建而来的，由当时硕果仅存的羊楼洞3家茶厂合并而成。

　　据说，该厂曾经将品牌改为“赤壁青砖茶”，产品运到北方少数民族地区，没有被认可，又改回“川”字牌青砖茶。

　　说到北方游牧民族与羊楼洞茶发生关系，流传较广的是河北《万全县志》上的记载，北宋景德年间（公元1004年-公元1007年），官府以两湖茶叶与蒙古进行茶马贸易，将今张家口附近设为蒙汉互市之所。有人提出疑议，张家口这个地名好像在明朝才有，这个记载是否可靠，尚需考证。

　　羊楼洞为蒲圻县产茶区，而蒲圻茶为两湖（湖北、湖南）茶源地之一，是大致不错的。两湖茶在唐宋确立榷茶（大意为官府组织茶叶专卖）制度后，纳入榷茶范围，并定向发往边关开展互市交易，这个历史记录也是有的，但其中有多少是羊楼洞茶，以什么包装销售，是散茶还是茶饼，也还需要进一步考证。

　　羊楼洞黑茶的价值，不在久远的唐宋年代，而是在明、清被发掘，发掘其巨大价值的，有一个重要角色：晋商。

　　明代早中期，边关互市，开开停停。北方的蒙古为恢复互市开放，时常带兵袭扰边关。这事一直到明朝隆庆四年（公元1570年），才出现微妙的变化。

　　这年，蒙古俺答汗的孙子把汉那吉，因不满俺答汗，归降明廷，俺答汗以索要孙子为由，带兵扣关叫战，战火一触即发。时任大同巡抚方逢时、山西总督王崇古，内阁首辅高拱、次辅张居正先后参与处置。隆庆五年，明穆宗采纳了大臣们的意见，册封蒙古俺答为顺义王，这就是史上著名的“隆庆和议”。危机化解，双方形成“封贡”关系，并开放十一处边关开展互市贸易。

　　参与和议的最高地方官王崇古，出身晋商大户，他一直在为边关互市的扩大做准备。明嘉靖二十三年（公元1544年），王崇古促成堂妹嫁给晋商冀文林，此后不断提携冀家在王家的商业势力范围如襄阳等地，布局布庄、绸缎庄、茶庄、粮行等商号。边关互市扩大，成为王家及其联姻晋商家族发力的目标，而襄阳是早于汉口的汉江物流最大集散地。

　　王崇古背后的晋商，是吃明朝“政策饭”成长起来的商业群体。明朝初期，起于互市交易的晋商及时捕捉到解禁盐务等政策，进入两淮等行盐市场，获得100多年盐业专卖的丰厚收益。明中期特别是隆庆和议后，晋商积极调整，开票号钱庄以应对政策变化导致的市场资金大量需求，将粮、盐业务扩展到布帛、茶叶等多类商号经营，采取“朋合制”结成商帮，在商铺经营、物流运输到资本交易等领域形成中国早期资本主义产业链萌芽。

　　互市指定的茶产地为陕西汉中、四川保宁。但因这两地茶叶产量有限，味道偏淡且价格贵，逐渐被互市中间商大量替换为味道偏苦、价低的两湖茶，据说湖茶更对北方游牧民族的口味。对这类“走私”现象的描述，在明万历二十三年（公元1595年）出现在奏表里，奏表请求禁止湖茶在互市中的交易。得到的答复是：“以汉茶为主，湖茶佐之。”

　　明朝天启六年（公元1626年），羊楼洞由村设镇，行政地位上升与当地唯一主产茶叶的交易量增大，可能有着密切的关系。

　　在此条约基础上，清雍正四年（公元1728年），两国再次签署《恰克图条约》。

　　《恰克图条约》为扩大两国贸易提供了机会，在俄罗斯设立的互市城恰图克对面，清朝设立了买卖城，双方商品定价，由俄商选出6人委员会对俄国商品定价，华商中也选出了6人委员会，为华商商品定价。货价一旦决定，即成为双方商人应遵守的法令。

　　不得不佩服晋商对边境互市发展形势的预判。清雍正三年（公元1725年），晋商冀文林后人冀州升，在冀家盘踞于襄阳上百年后，出于对南茶出产以及交通便利性的了解，最终选择派出陕西茯茶高手来羊楼洞试制“顺”字青砖茶，后改为“川”字青砖茶，同时南下汉口布局网点。

　　“朋合制”的晋商商帮随后进行了类似的产品开发，各种“川”字茶砖大量出炉，原料不仅限于羊楼洞，而来自南方诸省，加工地也不限于羊楼洞，开云体育 开云平台包括汉口也成为生产基地，成品进入汉江为干线的南北水陆茶道。

　　一切仿佛是隆庆和议后的历史重演。直到18世纪末，茶叶交易占到俄罗斯进口总额的30%。双方“彼以皮来，我以茶往”的易货交易开始时，俄罗斯商人才十多人，后来发展为六大商帮，如莫斯科帮、土拉帮等，基本是各种皮货交易的商人团体。

　　中俄万里茶道初步形成。茶砖从羊楼洞镇用独轮车运抵新店装船，出长江运到汉口，溯汉水至襄阳，改走陆路，经河南唐河、社旗，从洛阳过黄河。再经山西晋城、长治、太原、大同到河北张家口，另一路走包头，往北入归化（今内蒙古省会呼和浩特），再到库仑（今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），两路都进入俄罗斯的恰克图，转运到西伯利亚的奥尔科斯，装船经额尔齐斯河、托博尔河到秋明，转陆运到西伯利亚彼尔姆，装船经卡马河而到伏尔加河，运往下诺夫戈罗德，再转到莫斯科和圣彼得堡。

　　俄罗斯在中俄贸易中获利巨大。18世纪50年代，恰克图俄商用皮货换取的茶叶，在俄国高价销售，换来两三倍的高额利润。

　　18世纪60年代，受益于西方工业革命，俄罗斯在与中国互市交易中，皮货减少，取而代之的是式样更新颖、成本更低廉的纺织品，交换中国茶后获利更高。1820年，茶叶猛增到俄罗斯进口总额的88%，茶叶交易量为3万余担。

　　也是在1840年，第一次战争后，俄罗斯对华态度大变，不断突破双方条约中的限制条款，擅自增设茶叶采购地点。1852年，中俄茶叶贸易猛增到17.5万箱。

　　不仅如此，具有俄罗斯特色的国家商队，用皮革包裹茶叶，穿越北方寒冷地区，带到欧洲的中国茶，其保存的茶叶成色，要普遍好于英国等列强从广州走海路船运回的茶叶，因此，运回俄罗斯的茶叶部分再卖到欧洲，也是俄商巨额利润的来源。

　　俄罗斯不会满足“扩大已经为它垄断的陆路贸易”，1857年3月，马克思撰写《俄罗斯的对华贸易》这样预判。

　　1862年，汉口开埠次年，俄强迫清廷签订新通商章程，俄商直接进入汉口以及羊楼洞，参与制作、收购、转运青砖茶，其中用火车头蒸汽机压制茶砖的尝试，启动了茶砖生产工业化进程。俄商还打破海运禁令，通过水运将茶叶运往敖德萨、天津和海参崴，打开海运通道。

　　羊楼洞镇，这片面积不足0.7平方公里的土地，汇集了来自俄国、德国、英国、日本等多个国家的商贾，还有国内晋商、粤商等，有茶庄200多家，形成了一个人口逾四万的“中国大茶市”。

　　19世纪末，横贯西伯利亚的大铁路建成，俄罗斯超过英国成为世界上进口中国茶叶最多的国家。

　　经由汉江北上到襄阳集散的南茶，出产地有闽南、两湖（湖南、湖北），以及江西等地，只有羊楼洞茶在边销茶中影开云体育 开云官网响最大，为何这样？

　　传说，朱元璋带兵打仗时，曾出现兵士普遍染病，而其中羊楼洞籍兵士因随身带着茶叶或没有染病，或染病后很快康复。朱元璋登基后，还记得此事，赐名羊楼洞茶为“松峰茶”。

　　如果此传说是真的，兵士随身携带的茶应是发酵后的黑茶，便于在行军打仗的恶劣环境下保存，而不是难以保存的绿茶。

　　羊楼洞黑茶，在唐宋时期做成团茶或饼茶，在明代做成了帽盒茶，在清代做成了砖茶，改良做砖茶的是晋商，被老辈的羊楼洞居民称为“西人”。

　　青茶采摘后经过青、揉捻、晒干后制成毛茶，然后进入长时间的渥堆。渥堆工艺也称“发酵”，将茶叶、茶梗以及其他辅助茶叶渥堆，分开发酵，一个月内3次翻堆。发酵好的茶叶再混合在一起进行陈化。在茶堆下方横向每隔3米挖一个直径1米的洞，让茶叶通风干燥，这个过程短的需要半年，长的可达数年。

　　发酵和陈化能够使茶富有陈香，并含有发酵菌香、楠竹香与木质香，这是羊楼洞黑茶“升华”的重要步骤。

　　陈化完成接着是复制环节，即将茶叶除渣，进入称量、蒸制、压制、脱模等工序，出来的就是砖茶。然后将茶砖烘干，或晾干，上包装，出厂。

　　中国工程院院士、湖南农业大学教授刘仲华用现代研究手段揭开了一个历史现象，北方关外民族历史上为何会流传“宁可三日无粮，不可一日无茶”？他说，新疆、内蒙古等少数民族，以及蒙古国、俄罗斯人的饮食结构、生活环境，容易对羊楼洞黑茶产生依赖性，是因为这种黑茶在调节人体的糖代谢、脂肪代谢方面有独到的作用，年份比较久的青砖茶还能有效调节人体肠道菌群的结构和分布，使人体的免疫机能得到有效提升。

　　1.羊楼洞茶的历史是一座文化宝库。目前只有碎片化的信息，缺乏学术层面上的系统研究，有太多历史空白需要回答。比如，羊楼洞茶曾经风光数百年，为何突然中落下来？真的是传说中的苏联的原因吗？建议有关部门，像与刘仲华院士合作研究黑茶一样，也可以找到国内高校、研究院所的文化大家合作，研究羊楼洞茶历史所涉及的课题。还有如黑茶制作技艺的演变，湖茶与唐宋以来榷茶制的关系，湖茶与汉江，晋商与汉江，还有连马克思都非常感兴趣的中俄茶叶贸易等等。

　　2.随着西风东渐，部分国人的饮食结构逐渐西化，过去西方人中较普遍的心脑血管疾病，也在国人中较为常见。中医讲究食药同源，老楚建议，在刘仲华院士研究的基础上，远程给不同的消费者私人订制设计每日饮用羊楼洞黑茶的茶谱，以帮助消费者调节体内糖、脂肪代谢，调节肠道有益菌结构和分布，以及增强免疫力等。老楚相信，将科研成果转化为产品会受到消费者的欢迎。

　　4.羊楼洞，2002年被列为湖北省级文物重点保护单位；2010年12月，被国家住建部和国家文物局授予“中国历史文化名村”；2015年11月，被国际茶叶协会授予“世界茶业第一古镇”。近年来，羊楼洞的称号还新增了一些。不过，老楚在某个周六，在羊楼洞老街的邮局，以及4公里外的赵李桥镇邮局，都没有完成寄信。老街的邮局说，他们没有收寄业务，赵李桥镇邮局说没有邮票，邮票要等到下周一才有。几百年前，这里打通了去往莫斯科的万里茶道；几百年后，这里通个信还这么不方便，这，有点黑色幽默的味道。